．文 ／ 蕭蔓
．圖片來源 ／ 曹家宜父親

內湖網球中心忽然下起大雨，場上已經站滿球員，有的正在對戰、有的預備開球。20歲球員曹家宜，她剛從9人中被謝淑薇選中，搭檔代表台灣出賽巴黎奧運女子網球雙打。忽然，引起一陣旋風矚目。

5歲開始打球的曹家宜，12歲拿到前進法網明日之星賽事冠軍，18歲走上職業選手道路，去年在香港公開賽首度拿下WTA雙打冠軍。謝淑薇則已是7座大滿貫女雙冠軍，曹家宜能跟她搭配出賽，是殊榮，也是緊張，還有躲不掉的壓力。

謝淑薇大器，伸手為台灣選出一位幾乎「完美」的神祕武器。「她（曹家宜）是我見過體能非常突出的運動員。」多年陪她訓練的體能教練黃順而說。連我的新加坡網球教練都豎起大拇指，讚謝淑薇為台灣選了一位年輕球員，「就是為台灣開啟了一個網球的未來啊！」

曹家宜聽到自己被選中時，興奮地去敲媽媽上廁所浴室的門，兩人相擁，跳上跳下。喜悅之外，如何「穩行在高處」是接下來的挑戰。

稚嫩的笑臉，帶著淺淺酒窩，曹家宜笑起來給人的感覺，不是一般年輕女孩的靦腆、羞澀，而是自信、篤定。「從小，猜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，」一生軍職戎馬的曹爸爸，跟所有父親一樣，又愛又緊張又捨不得、又不知如何放手懷裡漸漸翅膀長大往外飛出去的女兒？

事實上，曹家宜是把球場當戰場的。在謝淑薇宣布搭配人選前，抱著只有九分之一入選希望，她就已經自費跟教練飛往法國接受訓練，在經費並不寬裕的狀況下，為自己積極創造機會，「就當作去移地訓練，既來之則安之。」全家人鼓舞、安撫她忐忑的心。因此，獲得與謝淑薇打了一場想來應該互相滿意的球賽。「打得不錯，」曹家宜從法國傳回家書，淡淡透露出過程不錯。

這就是我對曹家宜第一印象：她淡淡的微笑，球場上盯著一顆球，躍身，網球小裙子隨風飄起，揮出去的拍，像鞭子一樣。

但是，到底她如何面對輸贏？如何處理等待的焦慮？又如何曾經在明顯輸陣的球場上，鼓勵搭檔一球又一球，一分又一分，扳回懸殊比數，贏得比賽？這位20歲的球場新進，又如何看待女性在競爭場上的優缺點？且聽她娓娓道來……。

問：2024巴黎奧運，你是如何成為女子網球雙打參賽選手的？

曹家宜（以下簡稱曹）：剛好是去年底在冬訓的時候，目標就是盡力爭取奧運名額。所以今年比賽時，就特別往雙打多安排一點。希望雙打不管是成績或排名，可以再突出一點。

問：不是所有人都是奧運選手，但是每個人都有很焦灼等待的經驗。譬如：等聯考放榜、找工作等雇用通知，又或者家裡有人生病，等醫院報告看是不是嚴重？等待，其實是很煎熬的。當知道自己是謝淑薇可以選的9人之中，九人之一的希望，你的心情怎樣？

曹：其實也沒有特別。因為，即使確認目標，我還是從頭要做好每一天的訓練、準備。然後，到奧運前還有很多的比賽要去打。

而且，雖然奧運是個很大的目標，但是網球生涯很長。在奧運之前跟結束後，我還是有我的職業生涯要規劃。所以按部就班，把每一天的訓練做好、每一場比賽打好，活在當下。不管是當天或當週的比賽，都保持一樣的心態。

問：聽說，其實你在還沒選上前，就自己飛到巴黎去練球了。你是用什麼心情去的呀？

曹：其實他們也滿突然地聯絡我，說我是候選人之一。因為我沒有跟淑薇姐有接觸過，她說希望我們試試一起打打看，我也想爭取讓她認識我。當然一聽到我有點緊張，有點刺激，好像要跟世界第一去練球或什麼的。但是我的教練就帶著我在法國訓練，當作一個學習。

問：榮耀金牌應該也是很大的壓力。這一次被選上，你的壓力很大嗎？

曹：壓力一定是會有的。因為一下子要站上這麼大的舞台，搭配一個在網球界很頂尖、很資深的前輩，我覺得一定有壓力。但是，每一個網球選手都要自己去面對，或是去調整的。因為，每個人都會面臨比賽的壓力。

換一個角度想，我覺得能有這個機會站上奧運舞台，並且搭配這麼厲害、這麼有經驗的前輩，是很少、很少有人會有的機會。不管是對現在的我或未來的我，都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。我覺得非常非常的榮幸。

問：你覺得謝淑薇為什麼會選你？

曹：可能是因為她的打法，本來就是在網前變化多端，所以她需要一個底線對抗能力，或是比較能跑的選手。

發球剛好算是我的優勢，而且體能也算是我的強項。我雖然也在單打項目比賽，但我雙打的成績，一直都比單打再更優異一點。我的身材可能也有一點優勢可以互補。

問：作為一個運動員，你在跟謝淑薇搭檔時，最看重的是什麼？你想要達到的是什麼？

曹：我覺得，既然站上了比賽的賽場，或是每一次參加比賽，都應該是以贏得這場比賽當作最終目的。

但雙打畢竟是兩個人的比賽。我希望我可以把我能做的、我該做的，都做到最好。再來就是聽淑薇姐有什麼建議，或是她有什麼需求，我會盡量地去配合她的指令。希望我可以把我這一個搭檔角色扮演得更好。

問：作為一個女性運動員，你覺得有什麼優勢或弱點？你跟男性球員打球時有什麼不同？

曹：我覺得女子跟男子網球賽，不論職業網賽或業餘賽，很大的差別是女生的情緒。就算是很頂尖的球員，情緒的起伏會很大的影響你在場上表現。不管是你的技術或是心理體能，很多人都會被情緒干擾或影響。

所以我覺得掌控好情緒、或有更好的心態，對女子球員都是很大的一個課題，必須要去學習跟克服。

問：你自己容易受情緒影響嗎？

曹：我覺得我的心態跟情緒管理還不錯。當然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，但我說實話，這可能是一個大家都要克服的課題。我覺得有很好的心態，會是一個很大的武器、很大的優勢。

問：奧運是個競技場，大家都在追求勝利，誰都不想輸。面對有輸的可能這件事，你有什麼心理準備？

曹：上場前自己一定會有心理準備。因為，場上一定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：不管是當地的觀眾、記者或是其他，一定會有很多外界干擾或影響。我覺得參賽就是專注在當下：每一場比賽，甚至每一分、每一球，不需要去想太多結果，不管是這一場的結果，或整個賽事最終的走向，然後盡最大的努力。

這也會讓自己發揮得更輕鬆、更自在一點。因為，如果一直聚焦在結果，或是其他場外的事，會讓自己分心，自己壓力會很大，沒辦法專心。其實，在球場上最重要的就是當下，每一分、每一球。

問：沒有一個運動員是孤島。一路總有家人或教練陪著走來。你想跟爸爸、媽媽，或哥哥家凡、妹妹嘉凌說什麼？

曹：網球其實是一個滿孤獨的運動，因爲比賽永遠都只有1個人。對，沒有人救得了你。對！在球場上是孤單的。但我很幸運，有這麼支持我的家人，不管是爸爸、媽媽，還有哥哥跟妹妹。我回到家的時候，知道他們一直都在，他們也一直一直這麼地支持。所以我想跟他們說：「我很謝謝你們的支持跟相信！我希望我會更加地努力，不讓你們失望。」

問：那你會跟你自己說什麼？

曹：我也跟我自己說：「相信自己，你做得很好！」

問：可以跟我們分享你印象最深的比賽嗎？

曹：有。比較近期的比賽，應該是香港雙打奪冠的決賽。我們分數打到5：2，到第三盤搶10的時候，其實我們有落後，7：9對方有2個賽末點。那場比賽從參賽到決賽，都有點超乎我們預期。報名時我們就是最後一組替補進去，然後贏到第一輪進入四強，直到最後的決賽，都有一點不可思議。

但是上場的時候我沒有想那麼多，只覺得既然上場，就是要贏，才是最大的目的。當比數是7：9的時候，對方幾乎要贏了，當時心裡想的就是比賽還沒有結束。

這也是網球賽最刺激的地方，既然比賽還沒有結束，就算會輸，我也不會輕易把這場比賽讓給對手。她們就算要贏這一分，我也希望給她們很大的挑戰。因此我要打得更專注、更細膩，我要把每一球處理得更好，不要有遺憾。

所以，儘管對方有致勝賽末點，我也沒有很崩潰，或是可能一定輸的念頭。當下我想的，就是我想要把這一分打好。我覺得我們還有機會。我相信我們可以拿下比賽。

問：你是不是有激勵你的同伴說：還有！還沒結束！

曹：因為前面我們輸了幾分，當下感覺好像快要輸了，就互相在場上彼此鼓勵打氣。我就跟她說：「我們還有機會！專心下一分！」然後就這樣慢慢地，一分、一分打回來。

問：你為什麼會有那種「還有！」的感覺？

曹：網球有時候也需要一點運氣，加上我們自己的努力，所以我們最終贏下這個比賽。

問：如果不打網球，你會想做什麼？

曹：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。我其實沒辦法想像，如果沒打網球，我會做什麼其他的工作或其他行業。因為從國小，老師就要你填未來的夢想或想要走的職業，我填的一直就是「職業網球選手」。現在，我真的成為職業網球選手，打職業賽到處奔波參賽。我很喜歡這一份工作，也很享受不管是在贏球、輸球，或在旅途中不一樣的體驗與生活。

問：你覺得在被選上前，跟謝淑薇打球感覺如何？

曹：我覺得我們配。一方面，我也把我有的，不管是優點、缺點，都展現給她看，或讓她知道我有什麼武器，或哪一點我比較欠缺。我覺得不管好或壞，我的問心無愧就是「我都展現給你看」，之後你有什麼選擇，都是你的決定，選人的權利在她。不管最後是什麼決定，我都很尊重。

問：我記得你說過，疫情時你滿沮喪的，因為練了半天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上場比賽。面對那種「等待」，你是怎麼熬過來的？

曹：其實疫情那時候真是滿煎熬的，因為我覺得每一個運動員，練習就是為了比賽。儘管你喜歡這運動，也享受你的訓練，但對職業運動員來說，一定要有比賽，才能贏比賽、提高排名積分。

疫情讓全世界都暫停了，所有的比賽也都取消。你每天能做的就是無止境地訓練，然後不斷不斷地重複。而那時候剛好是我17、18歲，是從青少年賽事冠軍轉到職業運動選手這段時間，而且我打了幾場很重要的比賽，得到不錯的成績，就應該起飛了。

問：是什麼支撐你熬過來？

曹：我也因為疫情那陣子，更有時間去做一些之前沒嘗試過的事。像之前可能一直為了網球訓練、比賽，沒有時間去做其他事。因為疫情，我花了更多時間去了解自己，一些除了網球之外的生活，例如開始學一點畫畫，這些都豐富到後面我的網球生涯。

我出國去打職業賽時，有個加拿大的英文老師曾跟我說：「Tennis is what you do, but not who you are.」初聽時我不是很能理解，因為我一直被灌輸的觀念是：你要成為網球運動員，你就是要全心全意地打網球。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圍繞著網球在轉。其實除了網球，你還要有你自己的生活，要找到一個平衡點，因為網球不能、也不是你的一切。

網球職業生涯是很漫長的、長遠的。每一年，每一個比賽打完，你還有明年；明年結束，你還有一年。如果你把網球放得太重，你會因為有時候狀況好、狀況不好而有低潮期。要學會怎麼去跟低潮並存，怎麼從低潮期再慢慢走回巔峰。就算是巔峰的時候，你也會遇到瓶頸或需要再進步。

網球是我的工作，但不代表我的全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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